“故宫博物院复制《清明上河图》,就是从庆年堂那里买的颜料。”
菠萝君第一次知道,原来现在还有人在专门制作国画的颜料。我一直以为去市面上买一排24色的化学颜料,就够用了。
庆年堂的自然颜料
“这你就不懂了,庆年堂做的颜料,用的是矿物、植物甚至动物等自然原材料,有专家来检测过,和敦煌壁画所使用的颜料成分几乎一模一样。”
然而这门追溯起来有上千年历史的手艺,齐白石等大师的“同款”,目前全国也就剩仇庆年一个传承人了。
第一次接触到制作颜料,仇庆年才二十岁。高考落榜后,他去了“姜思序堂”当一名小学徒工。
“姜思序堂”创立于明末清初的一位姜姓画家,是中国最早制作和销售颜料的店铺,因颜色鲜艳不褪色,被赞为:“百年之色”。
但这活儿又苦又累,一天要坐着研磨八个小时,连喝水都不敢多喝,生怕上厕所耽误时间。
“差一点就坚持不住,太无聊了。”回忆起当年做学徒的场景,仇老特别感慨。
一块坚硬的石头,最后变成画家笔下细腻的色彩,想想都不简单。矿石不能丢进粉碎机里,必须用锤子亲手敲击成碎块。
因为不仅要及时挑出杂质,还要根据矿石颜色的深浅,单独分拣出来。只能这样,才能提取出不同程度的颜色。
过筛后,就是最枯燥也最累人的打磨。好几斤重的石块,没有一点技巧是根本推不动的。因为石块太大,刚开始的声音还刺耳的让人受不了。
单单是将矿石磨成粉末状,就需要四五天时间。忙完一天,手臂和腰都酸痛到动不了。
然而这才是刚开始,
粉末中还需要加入清水,
放入特定的容器里。
一个四方的工作台,悬挂着一把锤子,仇老一手按住瓷盆,一手握紧石杵,有规律的进行研磨。
每天坐足八个小时,连续研磨二十多天,直到水面泛着一层发亮的油光,才算可以。
没有什么不可说的秘方,靠的不过是时间和耐心。
磨好的浆在反复清洗、沉淀、
取色、烘干,
才能得到最纯的那个颜色;
如何做的是“泥金”,就更遭罪了。要把金粒磨成金箔,薄到能在空气中飘起来为止。
不仅要把指甲剪光,因为要花四五个小时连续不断地对印泥进行捶打,必须一气呵成,不能停顿。
所以饿极了也只能吃几口饼垫垫,包装的时候,因为不能有污染,还不能开口说话,就怕把口水溅进去。
朱砂做的印泥,颜色最正
期间除了清脆的碰撞声,和仇老呼吸声,什么也没有。
很多小伙伴嫌又累又苦,都转了行。而他从二十出头的男孩子,直到两鬓发白,在板凳上坐了整整五十三年。
颜料如做人,需要的正是时间的打磨。
他年轻的时候
“姜思序堂”的颜料,
颜色一向正,
早年间徐悲鸿、齐白石等大师,
都要特意寻过来预定。
然而现在的管状化学颜料,因为方便携带和便宜,很多学生和画家都选择了它。
“3克卖18是不是很贵?”每次有人上门拜访,仇老都会追问一句。
菠萝君去某宝搜了一下,12色的化学颜料,只要10块8毛还包邮。然而这门手艺的日益凋零,哪里就是因为价格呢?
“在意颜料做什么,画家只要画的好就行了,反正外行看不出。”常来拜访仇老的画家,气呼呼地将其他画家的原话转述给大家听。
只是外行真的看不出吗?谁不知道莫高窟里千年不掉颜色的壁画有多美,每次出土的书画,还看得出画家下笔时的考究......
现在也只有博物馆修复专家和真正“识货”的画家,才会特意跑一趟苏州,请懂行的仇老做一份颜料。
就为了这个,04年就已经退休的仇老,再次出山开了自己的研究室,就叫庆年堂。
说是研究室,其实就是他自己的屋子,不到40平。再放上这些工具,拥挤的厉害。很多时候,仇老只能在厨房的桌子上进行清洗和沉淀。
2005年,仇老被评为“国家非物质文化传承人”,他还是中央美术学院传统版画工作室美术顾问、中国文房四宝协会会员......
仇老却不是很在意这些名头,他的眼里,只有做颜料的原材料。
他从书橱里拿出一块孔雀石,
颜色翠绿。
“就这么块石头,可没那么好找。
它是几十万年前形成的宝物,现在可越来也少了。”
孔雀石
雌黄做出来的是石黄色,雄黄做出来的则是橘红色,藤黄是青绿色......
传统国画的颜料取之于大自然,可有用的矿石也不过二十多种。它们的原料也早已成了稀缺之物。
就拿藤黄来说,其实是海藤树的树脂,它具有毒性。先在树上砍出一个口子,用竹管接住流出的树脂,等凝固之后再把竹管劈开,才能得到一整块藤黄颜料。
雌黄提取起来就更麻烦了,有时候一大块石头,可能只有中间的那一点是能用的。
雌黄
而我们常在古文里看到的胭脂,
制作它的正宗原材料来源于原始森林里,
是一种虫子的巢,
如果要取出它,必须要挖空树木,
所以国家目前已经禁止了。
蓝铜矿
雄黄
年轻的时候,为了寻找原料,他常常一个人跑到矿区去挖宝,最远的一次甚至去到了中越的边界。
有人说他有毛病,为了一块石头,这么折腾自己。他倒也不解释,躲进工作间里,坐下来就敲敲打打起来。
仇老自己也说不清,刚开始嫌这活儿枯燥,怎么就爱上了呢?菠萝君猜,或许是很多画家,用他亲手做的颜料画了一幅佳作,拿来给他看的时候吧。
画家陈如冬的作品,用的是从仇老那预定的颜料
后来年纪大了,出远方不方便,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,每天出门都会随身带一把榔头。
几十年的经验,让他一双的眼睛特别尖。在石堆里瞧见合适的,蹲下捡起来敲敲打打,如果可以用,七十多岁的老人高兴的不行,赶紧揣身上带回家去。
为了更好的了解画家对颜料的需求,他甚至自己去学国画。就为了一笔一画的用心去感受。
“做颜料的,怎么能不会画画呢,你说是吧。”
有一种颜料叫“花青”,大多数画家却总和仇老抱怨,颜色看着特别正,画下去了却怎么不对劲。
制作方式自然没有问题的,一番研究后,仇老发现问题出在纸张上。“以前的纸,都是放在太阳底下晒出来的。现在工业化生产,加了很多漂白剂,花青沾上了会起反应,颜色就画不对了。”
于是他独创了“霜青”,其实就是改良版的“花青”。但如何让它在漂白剂过多的纸张上,呈现出原来“花青”的颜色,这中间付出了多少,也只有仇老自己知道。
正在沉淀的颜料
仇老也曾收过徒弟,
因这门手艺繁琐,又实在赚不到钱,
徒弟只好改行不学了。
有人好心劝他,反正现在会做的人不多了,他索性卖的再贵一点。仇老却是第一个不肯。
他相信五颜六色的颜料,只有一个人保留自己的真实和清白,才能当一个真正的好颜料匠。
仇老收藏的孔雀石,很美也很稀有
菠萝君看到一篇报道,仇老说自己先是去中央美院讲了4天,再到苏州工艺美院讲了4天,后来,复旦大学视觉系也请他去讲。
“香港我也去讲过,他们来了很多人,给我鼓掌。”
外国朋友特意带着小孩子,来看这门即将消失的手艺
说完他放下石杵,想了又想:“大英博物馆也来找我,他们研究,为什么咱中国的颜料这么好,他们的颜料就不行呢?”
然后深深叹了口气:“可现在,我传给谁去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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